七日夏 四日
黑子坐在樹蔭下。他仰起頭看著藍天上晴朗無雲,烈日無情的曬在他前方的草皮上,甚至一絲微風的流動都感受不到,皮膚乾熱難受,宛如昨日的狂風暴雨都是幻影一樣,連顆水珠都見不著。
來到爺爺家已經是第三天了。今天早上,青峰就對昨晚的事一句話也不願談,黑子也不覺得什麼,反正以後回頭拿來糗他的機會多得是,之後兩人吃完簡單的早餐青峰就拉著黑子說來抓蟲,這也是他現在會這此處的緣由。
他把帶在頭上歪了些的草帽拉好,白皙的手指翻開手上的精裝本小說。
而背景音樂是此起彼落的蟬鳴。
「哲,不過來抓嗎?有獨角仙耶。」還有青峰不時的呼喊跟他跑來跑去的腳步聲。
「青峰君真像小學生呢。」黑子沒抬起頭,只是仍舊盯著書上的文字,反正對方大概正到處抓些奇怪的昆蟲吧,他輕輕的翻頁,紙張發出了沙沙的摩擦聲。
上頭有一行字,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在此駐足,也在此起步。
黑子用手輕撫著這幾個字。
如他們。他想。
他們在夏天決裂,同時他的時間也停止於那時。
他們的關係在兩年前的夏天停止,能在這個夏天開始嗎?
現在兩人之間像是隔了個看不到的牆,他不清楚這牆多高,又延伸到哪,他只知道他需要做點什麼,卻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消除這面牆。
有時候想起這事,反而會讓他難受得想哭。
在此駐足,亦在此起步。
他在此駐足,卻不知如何起步,起步了又要往哪走,他不知道。
「哲,你看。」青峰的聲音瞬間把黑子從無止盡的負面思想喚回來,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黑子面前的青峰雙手蓋著,但兩手之間又拱著留了些空間,黑子猜想大概是抓到了什麼獨角仙或楸型蟲。
看到黑子注意到這邊,青峰才留出個縫隙讓黑子看看裡頭。
那是隻有著白色翅膀的蝴蝶,翅膀上還綴著兩條紅色線條,青峰又把手打開了些,讓蝴蝶飛了出來,而牠就恰恰停在黑子的書角上,這時候黑子才發現,透過陽光照射,白色翅膀變得不太明顯,像是呈現透明一般,只看得見那些可愛的紅色線條。
「怎麼樣?」青峰用著像是要邀功的氣勢說。
雖然青峰蹲下來的高度比黑子坐著時稍高一些,但兩人的距離並不影響黑子伸手摸向青峰的頭,只聽到黑子用像在對小孩子說話的語氣,道:「嘛,以青峰君的程度來說,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呢,很厲害喔。」
「喂!把我當小孩子啊!」
……在此駐足,亦在此起步。他想,不對,他得試試。
# # #
「哲!你別睡著。」青峰看著身旁的黑子眼睛都快瞇上了,連忙把對方叫醒。
「……沒睡。」黑子把草帽拿下來,晃了晃頭,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。
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,偶爾打下幾道雷。夏季的午後來場雷陣雨是件平常事,不過雨勢來得太急,把原本在樹林裡的兩人淋成落湯雞,而青峰因為用自己的襯衫替黑子擋掉一些雨,身上倒是幾乎無一處倖免。
青峰把襯衫擰乾,被擰出的雨水打在木頭地板發出了啪搭啪搭的水聲,而黑子把書從背包裡拿出來,確認沒有被雨水打到才鬆了一口氣。
「不過這裡是哪裡啊?」剛剛只顧著跑著找地方躲雨,所以也沒什麼心力在注意方向,直到找到這座木製涼亭,青峰才發覺離剛剛那個地方似乎有些距離了。
「好像有點印象……」黑子環顧四周。
涼亭旁仍舊是一片樹林,但是下著大雨,讓視線並不如預期,水氣霧濛濛的,因為下雨讓天有點黑,反而讓兩人看不太清楚遠方的景象。
由於決定先等雨勢小一些再看看,兩人便背靠著柱子坐下來。
「青峰君,你頭上沾到樹葉了。」語畢,黑子直接伸手替對方拿掉,在拿掉的同時手背不小心碰到青峰的臉,正想把手縮回,卻又被青峰的手抓著。
「喂,你的手也太冰。」青峰蹙起眉。
「因為淋到雨了啊。」黑子沒甩開青峰的手,倒是反握上那隻黝黑的大手,儘管被雨淋的比自己還多,手心裡卻比自己還溫暖。
就如同光一般。就是這樣的溫暖,讓自己給深陷了。
淅瀝淅瀝。雨仍舊下著。
「哲……」
「什麼?」黑子轉過頭望向青峰。
「我們……算了,沒事。」似乎把原先想說的話給吞下去,青峰避開黑子的眼神,轉過頭看向外面,有些垂頭喪氣的,黑子當然也沒看漏這點。
但他也沒資格回問,他也有想向青峰說的話,卻沒有說出來的勇氣。
兩人無法跨過的牆就像叫作「過去」,對他們來說太過沉重、太過痛苦,黑子很清楚,或許這之間他們兩個都沒錯,也或許他們兩個都錯了,儘管心房上的傷口癒合,不再感到傷痛,那仍會有消不去的疤痕,令他們無法無視。
令他們無法無視過往。
需要時間。
對他而言,也對青峰而言。他們還需要時間。
淅瀝淅瀝。雨仍舊下著。儘管雨聲和雷聲幾乎掩蓋了聽覺,但青峰還是很清楚的聽見了黑子的每一字、每一句。
「青峰君,如果你是要跟我提再繼續交往的要求,請容我這個時候先拒絕。」無視於黑子奇怪的文法問題,青峰不服氣地說為什麼。
「我還有些話還沒跟青峰君說,青峰君應該也有其他的事要跟我說清楚的吧。」黑子垂下眼簾,看似淡然地陳述自己的立場,卻堅決地容不得讓青峰有反駁的餘地。
「好啦,我知道了。」咂了嘴,青峰不耐煩地偏過頭看向不停歇的雨勢。
「謝謝。」黑子衝了青峰一笑。
若是平常看到,他肯定會羞得扭過頭,說些彆扭的話掩飾,但是他現在只覺得對方笑得比哭還難看。
他胡亂弄亂那髮水藍,像從前那樣,距離他們很久的從前。
而直到雨停前,兩人都未曾開口,而雨仍舊下著。
「你知道怎麼走嗎?」青峰看著黑子走在前方,對於方向一點遲疑也沒有。
雨停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分鐘後的事情了,兩人走在樹林裡,偶爾會被樹上落下的雨滴滴到,漸漸地開始有鳥鳴聲,似乎又恢復到暴雨前有生氣的景象,唯一不同的是,這時的空氣裡瀰漫著剛下過雨、混合著樹葉、草地的氣味。
「剛剛想起來的,小時候來的時候,有到這裡玩過躲貓貓,從這裡出去就是我們昨天打球的球場。」黑子平靜地說著,拉了拉頭上的草帽。
青峰沒有回話,只是覺得這樣的話題有點熟悉。
「結果他們忘了找我,就全部回家了。」雖然黑子臉上表情絲毫沒有起伏,但青峰卻隱隱聽出了裡頭的抱怨意味。
等等……好像跟前陣子聽到的東西搭上線了。
「……當鬼的那個,家裡不會是開蔬果店的吧?」青峰回問。
「好像是,你怎麼知道?」黑子停下腳步回過頭,疑惑地看向明明是第一次來這兒的青峰。
「……直覺,罷了。」
「青峰君的直覺總是用在很奇怪的地方上呢。」
原來那天聽到的阿飄,居然就是身邊的這一位嗎!青峰在心中無聲地吶喊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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